古橋頭 作品

第一章 識舊、移基(二)

    葉隆探出身問什麼事,成從淵說:“老爺是要去京?”

    “沒錯。”

    “搬去齊河後,家中大小事務誰管?”

    “我夫人自來不會管事,現在年紀也大了,該享日子了。家中的事,就辛苦你嘍。”成從淵便放下簾子,葉永甲卻在身後大喊:“父親大人一路平安!父親大人在朝內小心!父親大人回來就能看見兒子中舉了!”

    不知怎麼,成從淵看著轎子遠去,聽到葉永甲最後一句話時,不禁有些發虛,身上激出汗來,彷彿是被刀子惡狠狠扎向心上似的,那心竟有些疼。他捂住心口回來,葉永甲還疑惑地問怎麼回事,他答閃著了。

    成從淵回到府內,他崇高的地位使那些一般的奴僕不敢違抗,見成從淵發號施令,都拔起腿就幹。但成從淵深知自己的本分,仍然在旁邊向老夫人和葉永甲做著請求,老夫人自然是一概點頭。

    成從淵寫了一份單子,分了三撥人,讓他們依著單子分次搬物,不到三天,需搬的東西都到了齊河新居,這才讓葉永甲等起身。成從淵則先一步到新府,按著單子查過一遍後,安排人把東西搬進去,等到活幹完了,他抽出身來迎接葉永甲——葉永甲正好過來。

    “成先生,辛苦你了。”

    “這有啥,爺進去歇會兒。”

    “建祠堂的事……”

    “不需要爺操心,”成從淵沉穩地笑道,“我動身前就派一人監管祠堂工務了,那邊人手也足,兩邊幹活各不耽誤。”

    葉永甲感嘆道:“成先生做事真周全!”

    他們穿過竹林小道,又繞近路走了幾次側門,途中那些有名字的如齋、園之類,全都依循著原先的叫法,倒沒覺出與在濟南的宅子有什麼大體上的分別。葉永甲坐在待客的議事房內,聽成從淵往復的請示,好像父親走後,府內更上下齊心了。自己雖說可以盡情享樂,然而秋月的科舉已漸漸臨近,便只能比以往更加奮學。

    成從淵自然忙活的厲害,白天晚上不僅需要處理公事,還要擠出空兒來教葉永甲學書,老夫人勸他把一些事託給下人做,但受到成從淵的堅決反對:“你們葉家誠心對俺四十來年,俺恨不得幹到死哩!”

    會試前的最後一天,葉永甲直學到半夜才黑了燈,臨睡前,成從淵還不忘從學生那裡拿走幾摞文稿,說是看看文章寫的如何,葉永甲沒想太多,直接遞了給他。成從淵眼睛裡顯出些遲疑不定,一會兒才用粗糙的雙手接了稿子。

    他快步回到自己歇息的房內,託了個燭臺到了牆角,點了,微光泛黃不明,卻正好照著他另一隻手拈的文稿。成從淵粗略地看了幾遍,不敢出聲,但心裡在重重地嘆氣。

    但,辦法總是有的。成從淵思索著,雙目飄忽地注視著蠟燭。

    ……

    雞鳴,葉永甲驚醒了。他急穿換衣服,跑到議事房,看見成從淵在外面,便忙作了個禮,去房裡頭拜見母親。喝完幾口茶,他匆忙上路了,身邊跟了幾個奴才——是成從淵親自派遣的。葉永甲催馬上路,眼邊日頭在一點一點升高,他將希望全託付給了它:只願自己的鴻運隨著太陽。

    科考並沒開始,外面卻早擠滿了人。葉永甲下馬,身邊幾個奴才警覺地盯著四周看。“好了。我又不是什麼朝廷要員,那裡來的危險?不用給我擺架子了。”奴才們低了頭。葉永甲在門口的臺子上坐了,幾個人圍在對面攀談,都在論朝廷嚴禁諸生通關節的事,葉永甲只是聽故事似的,好像與自己無關。畢竟自己是名望之後,這等齷齪的事還是不會發生。

    沒等多久,裡面傳考生進,葉永甲進場入了號房,外面的人鎖上房門。葉永甲剛執筆就想起那件通關節的事,便以“知其非義斯速已矣”做題,倒是寫的很輕快。

    數天考畢,葉永甲雖閒在寓內,卻仍然裝模作樣地讀書,聲音較往常還大一些,做事也裝得極為鎮靜,心裡反而十分忐忑,恐怕跟父親說的話成了句虛言,回來不免動怒,又要鎖自己幾天。然而門外一次急促的敲門聲才讓葉永甲釋然,他大聲吩咐奴才去開門,自己大步上前,看見一位面色端肅的差人,手裡緊攥著報帖,大紅色的報帖在日光下極為耀眼,葉永甲幾乎睜不開眼睛。喜悅迅速從心裡躥到臉上來,根本抑制不住那狂喜的神情。他雙膝狠狠地跪在地上,看見那緩慢張開的報帖;繡金的大字;差人的冠帶,都如此奪目……他絲毫不記得報帖的內容,彷彿半睡不醒,這一切都有些糊塗。但他仍不忘擺香案供起報帖,虔誠地磕過頭,再交與差人。葉永甲不想多待片刻,急忙找了馬廄,知會了奴才們,就官道野道不顧,亂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