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頭 作品

第一章 識舊、移基(二)

    葉永甲中舉的消息不脛而走,百姓沒什麼議論,倒是一些濟南府的世族切齒痛恨,面子上雖仍派人去慶賀,腹誹卻都少不了。

    葉隆遠在京城,聽了這事,仍抽出空來給家中寫書,成從淵揭開信,就大聲唸誦起來:“聞家中之事,榜上之榮,餘心悅則弗言,惟浴舜,餘之所念也……此子性頑,別無長技,但通文學甚,幼以筆導之,竟自成書……忤逆不肖,竟一試而中,非浴舜力,復何者焉?古之謂君子也,為德之正,不拘尊賤,浴舜憂家尚憂教,齊教而齊家,非君子乎?……餘切切以慰浴舜,浴舜勿負餘意也……”成從淵眼圈透紅,眼邊滾出幾滴淚,聲音也微帶些哭咽,但他終未讓自己放聲大哭,便隨手彈過幾滴淚珠,將信緩緩擱下,吩咐下人說:

    “老爺對俺這麼好,俺也得待爺仁義……你們準備鼓吹鋪道,嗯,要排十里,都披著紅緞子,要爺看看這是葉家!”

    葉永甲自濟南到了齊河,僅用了半天。成從淵請的鼓吹儀仗早已安排畢,他們間披著紅緞,日光爍下,竟如零星的火苗;看見遠處幾匹馬漸上官道,便立即高舉起手,拿起笙。站在前面土牆邊一排排的笙列起,約有幾十枝;

    但聲音並不嘈亂,有序地吹著,本柔的笙一時齊奏,變得如此鏗鏘有力。葉永甲剛臨近,儀仗便分散開來,分左右圍簇著葉永甲,吹笙開道;前面閃出鑼、蕭的儀仗,再後又顯出笙的儀仗,後面緊挨著許多隊伍,一見開道的過來,便紛紛避讓,幾團火層層退卻,向兩邊牆內靠攏,變做兩條燒赤的火龍,笙之類的物件閃閃地,就像龍的金麟;那些金麟搖動起來,三樂並鳴,低沉而雄壯。土牆外的百姓則在聲樂與火陣之中顯得如此不規整,都擠成一團,叫罵推嚷起來。

    直到葉府,他聽見府內有人清咳幾下,霎時百樂滅聲,火勢漸息——成從淵穩健地自大門走出來。

    他一眼見成從淵的面色鐵青,正不知為何,成從淵早換了一副臉色,輕快笑意:“……爺看俺這慶賀法,好不好?”葉永甲亦一臉得意,重重地落地後,一手牽住馬,笑說:“您這安排的場面,我平生見都沒見過!不過成先生這麼省儉的人,這些儀仗是不是太花費了?”

    成從淵一撇嘴:“唉,主子只管高興,這些事俺有個分寸哩!”說畢,他又問:“不知放榜下來,次第幾何?”

    葉永甲一時想不起來,就含糊地說:“我只記得寫的諸省通關節之事,考官看我的文章後,好像有些不舒服,有些惱怒……但我還是掙了個舉人回來!”成從淵正要回府,心頭似在想什麼事,不期沒看好路,腳下一滑,腰身一閃,面朝地就要栽下去。葉永甲急大步上前一拽,成從淵腳上溜了幾步,方才站好,葉永甲關心地問成從淵如何。成先生早嚇得氣喘心慌——他的頭差點磕在門檻上。

    “沒事!爺中了舉,高興!”成從淵撣了撣素暗的布衣,大笑著朝屋內走去。

    自葉家少爺中舉,府中的待客事務就繁雜起來:頻有濟南一帶的世族、官員來賀,其中亦不乏有寒苦的同年來巴結。葉永甲很煩這些交際,幾次推事不見,若推不掉的,只責下人去忙;後來還是成從淵苦口婆心,才使他慢慢適應,但終究還是有些生厭。

    這個葉府還是給他成從淵管罷!葉永甲發起火來還曾這樣想。

    葉隆大概在一二十日後回來了,他難禁喜悅,但就算是喜也板正著臉,走到家中,先呵斥葉永甲說:“你別以為考個舉人就輕快了,想著不用苦讀了。你讀書辦事若還像以前那麼磨嘰,別說鎖一個月,鎖一年也該!”

    葉永甲低聲下氣地應著。葉隆又瞅一眼成從淵,登時笑逐顏開:“這家裡的事,也多虧浴舜了。這幾天來的人不少吧?”

    “這幾天來的人不少,可全是少爺出來應付的,我只忙著伺候。”成從淵有意將功勞往主子身上推。

    葉隆聽見,也有意瞧了瞧葉永甲。

    他兒子急得都出了汗,汗閃在臉頰上。他不免要笑著解釋說:“這也是成先生的功。”

    葉永甲實在不想呆在這,等到他父親問了個遍,起身走了,方敢用衣袖擦抹臉上的汗珠。本想與幾個奴才出去閒遊一陣子,現在來看,只得再去書齋鎖自己一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