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大人 作品

99.碰瓷

錢叔倒在地上, 臉色慘白不說,嘴唇也烏青泛黑,他還一直用手捂著自己喉嚨, 嘴裡也說不出來幾句話,只聽見哎呦哎呦聲,倒確實像中毒的徵兆。

以往不是沒有那種為謀錢財, 去飯館酒樓撒潑耍賴碰瓷的先例,但是眼下大家腸胃裡吃下的, 手裡捧著的可都是一樣的吃食, 忽聽到見到有人中毒倒地, 總免不了將信將疑, 先把事情往壞處想。

一群人烏泱泱地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只等著看事情如何進展。

柳慎與高遇芝靜站在人群中, 不發一言。柳慎的目光先落在陳司懸身上,幾分探究深思後,又回落在了宋墨玉身上。

宋墨玉眉頭微蹙,為了防止一切中毒的可能, 她甚至把本來要推出的牛骨菌菇鍋底都給否決了,就是怕混入些有毒的菌菇或者是菌菇沒煮熟導致出問題。她已經小心小心再小心, 怎麼還會吃出問題?

她走到錢叔錢嬸身邊蹲下身,語氣放緩幾分, 問清他們剛才買的是何種吃食,話裡話外皆是關切, 看那神色是在仔細察看。

沒人知道宋墨玉是在跟空間裡的系統說話。

“既然是這樣那便好玩了。”宋墨玉聽著藥藥診斷出的結果,心下鬆了口氣,心裡已經有了成算。

錢嬸嚎哭了半晌, 見宋墨玉的神奇好像是在發呆,便一隻手死死拽住宋墨玉的胳膊:“你,都怪你,是你家的牛肉把我相公毒成這樣。我要你賠命!”

宋墨玉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別怕。如果真是我家的吃食有問題,便是傾家蕩產我也賠你。但如果不是……”

錢嬸腦子裡只聽見“傾家蕩產”這四個大字,畫面一閃,彷彿已經看到無數真金白銀田產鋪面都轉到她名下。

卻見宋墨玉忽然站起來,朝著人群外問:“萬大夫和許大夫可請來了嗎?”

錢嬸一愣,她剛才可沒看到宋墨玉叫人去找大夫啊。醫館離這裡至少也有兩三里地的距離,且這兩位大夫經常四處去出診,就算去叫也不至於這麼快就來了吧。

夏俞分開人群,把萬、許兩位大夫往裡帶。他們的學徒則在後頭幫忙揹著藥箱。

周遭的人群頓時說道:“大夫來了便好了。”

“就是,這下有沒有毒總能分辨清楚。”

“別說了,我現在都覺得自己頭暈,我不會也中毒了吧?等會可得找這兩位大夫看看。”

宋墨玉道:“萬大夫和許大夫兩位醫術高超,且皆是高義之輩,聽聞全牛宴來往者眾,便也設下兩個攤位開辦義診。讓大家在盡興遊玩之餘,還可以確保身體康健。可稱大醫也不為過。”

她頓了頓,朝兩位大夫行禮:“如此便勞煩兩位大醫為錢大叔診治了。”

萬大夫冷哼一聲,遞給宋墨玉一個有些微妙的眼神。

旁人便罷了,他豈會不知宋墨玉乃是那位絕世神醫的弟子。以那位神醫無雙的醫術,即便只教了宋墨玉一些皮毛,區區一個食物中毒,宋墨玉又有何查驗不出來的?何苦把他和老許找過來。

但稍加一想萬大夫又覺得,那位神醫治癒司徒清在前,施救包遠在後,可都不願意露面叫旁人知曉,可見是淡泊名利之人。或許也囑咐過其弟子少在人前展露醫術。

自古以來有真本事的人,性情總是古怪些。

倒是也難得,宋墨玉十幾歲的年紀能忍住不賣弄不宣揚,心性上確實配得上做神醫的弟子。

宋墨玉被萬大夫那先是疑惑後又釋然讚許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識便想難道他知道我有藥膳商城?這絕無可能啊。

許大夫已經先查探完畢,朝萬大夫做了個請的手勢。萬大夫也蹲下身,取出幾根銀針就著幾個穴位刺下。

錢嬸在旁邊呆呆看著,差點忘了哭嚎。她連忙握住錢叔的手:“你可千萬撐住啊……”

這時,宋之衡帶著幾個人也跑了過來。

“姐,你沒事吧?”宋之衡跑到宋墨玉身邊仰頭看著她。

宋墨玉搖搖頭:“不是讓你在入口做引導員嗎?怎麼跑過來了?”

“我聽說這邊出事了,就趕緊過來了。”宋之衡鬆了口氣。

“那你看到陳司懸沒有?”宋墨玉問。

“沒啊,要我去找嗎?”宋之衡一路跑得匆忙,擠過擁擠的人群,哪裡顧得上看周圍的人是誰。

一齊趕來的陸雲禮道:“陳兄在何處?我去尋。”

“不用勞煩,他應當也快回來了。等此間事了,我再請你們痛快吃一頓牛肉火鍋。”宋墨玉淺淺淡淡地笑了笑,靜靜地等待著大夫的診斷。

說話間,錢問寧也帶著他相熟的幾個同窗趕了過來。

“爹!娘!”錢問寧猛衝過去,險些沒把他娘撞飛。

錢嬸見兒子來了,心裡咯噔一下,然後面色又恢復如常,靠著兒子大哭起來。

“阿寧,你爹吃了他們宋家的牛肉,就成了這個樣子啊!你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一家可怎麼活啊。沒指望了都沒有指望了。”

錢問寧見他爹躺在地上了無生氣的模樣,腦子裡懵了幾瞬,他先安慰了他娘幾句,然後焦急地對大夫說:“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爹啊。”

萬大夫沉沉地點了點頭,看了許大夫一眼:“您說?”

許大夫謙讓:“還是您請吧。”

萬大夫沉聲道:“宋掌櫃,還勞煩你取些生薑過來。”

還不等宋墨玉吩咐,夏俞已經將棚子裡的生薑取了過來。之只見萬大夫將那生薑研磨成泥,連帶著汁水喂著錢叔喝下。

錢叔本能地吞嚥著將那薑汁喝下,片刻後面色已經有所緩解,甚至能睜開眼睛了。

“娘,爹醒了爹醒了。”錢問寧欣喜地喊道,只是又覺得有些奇怪,“娘,爹醒了您的手抖什麼抖?”

宋墨玉道:“萬大夫,既然人已經轉醒,可否說說是何病症,是否真是中毒所致?”

萬大夫點點頭:“確實是中毒。”

周圍人一片譁然。

人群中,高遇芝低聲對柳慎說道:“先生,看來我之前沒猜錯。這宋墨玉果真存了下毒害人之心,可需要我現在上前將她拿下?”

柳慎頗為無奈地看著他:“遇芝,未知全貌不可置評。你性情耿直但易衝動,這是大忌。”

高遇芝忍不住臉紅:“是,謹記先生教誨。”

有人大著膽子問道:“宋掌櫃,既然這人真是中毒,那我們所吃的食物焉知有沒有毒?”

宋墨玉正欲說話,正好這時陳司懸和陳平帶著兩大盤麻辣牛肉絲走了過來。

宋墨玉取了那牛肉絲對著錢嬸問道:“方才你說你相公就是吃了這道吃食中毒的,可對?”

錢嬸點點頭。

她為了找一道佐料眾多的菜也不容易。這道麻辣牛肉絲又有花椒、鮮辣椒、幹辣椒,還有什麼芹菜、蔥絲之類的,佐料繁多。說是這些東西里頭混入一兩樣變質或者有毒的也很合常理。

“萬大夫,許大夫,這是今日一鍋同出的麻辣牛肉絲,悉數都在這裡,還請查看。”宋墨玉把兩盤牛肉遞過去。

且不說有毒沒毒,這兩盤牛肉絲湊到眼前,饒是兩位大夫也忍不住嚥了咽口水。只是正事要緊,他們取了一些牛肉絲出來仔細查驗,彼此相視著搖了搖頭。

“這麻辣牛肉絲無毒。”萬大夫宣佈了結果。

他是行醫多年的老大夫,在鎮上威望和公信頗高,他的定論雲鶴鎮上的人自然信服。

但是在場圍觀的人中還有不少其他縣鎮的人,他們便不知道這萬大夫所測所言做不做得準了。

萬大夫自然聽見了這些議論,淡然道:“如若信不過萬某,若有杏林好手在場,請便。”

還真有一人被人群推了出來,卻是個年輕郎君,嘴角還殘留著一些牛肉湯的油漬。

“在下姓白,家住寶慈縣,不才也學了一些皮毛,斗膽上前一看。”

“姓白?白家醫館白無極是你什麼人?”萬大夫問道。

“是我爺爺。”白郎君羞赧一笑,看起來還像個未經世事的貪玩孩童。

有寶慈縣過來的人笑道:“既然是白大夫的孫子,想必是不會出差錯的。”

“小白大夫儘管去看!我們信你。”

當白郎君上手看起那牛肉絲時,神情變得認真起來,語氣篤定道,“這牛肉絲確實無毒。而且我方才看您取用生薑解毒,不知道這位大伯中的可是生麻玉果之毒。”

萬大夫頷首:“小白大夫說得不錯。麻玉果入藥可治嘔吐、咳嗽、頭暈,但是若服食生麻玉果便會中毒。但這麻辣牛肉絲裡絕無半點麻玉果的蹤影。麻玉果從何而來,不得而知。”

紀嫣手裡拿著一本賬冊:“今日我們宋家好食的備貨單上,也沒有麻玉果這類食材。”

話並未挑明瞭說,但氣氛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原本一半人懷疑錢家,一半人懷疑宋家。現下卻是大半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中心的錢嬸和錢叔。

錢問寧是他們的兒子,自然也無法倖免。

他剛才為父親擔憂的心緒已經蕩然無存,只覺得周遭的同窗彷彿都在死死地盯著他,活了十餘年他從沒有哪天像今日這樣感覺連頭都抬不起來。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錢問寧拉著錢嬸,又看向已經醒了的錢叔,語氣裡已經有了幾分怨懟,但到底是心疼他爹,沒有當場發作。

錢叔本來睜著眼睛,見兒子看過來連忙又合上。

錢嬸沒理兒子,站起來面對著宋墨玉道:“你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這兩盤子未必就是我相公吃的那一盤牛肉絲裡的。說不定他吃的那盤你們放了麻玉果。”

這便是胡攪蠻纏了。

“既然服食生麻玉果才有毒,麻辣牛肉絲乃是熟食,連這裡頭的辣椒、蔥絲也都是熟的。即便真加了麻玉果,也不會是生的。”柳慎的聲音低沉卻帶著兩分威嚴,炸在人群中讓人無法忽視。

宋墨玉見有人為自己這方說話,下意識行了個禮視作感謝。

錢嬸還想爭辯。

柳慎又道:“這位夫人,你相公中毒以後,你不先去想辦法找大夫倒是先帶他來質問賠償,此為其一。麻玉果沾手便會染色且一時間很難洗去,你方才揚手時手指上帶著幾點灰褐色,此為其二。大俞朝律法,凡告事不實,以其罪罪之,輕則杖三十,重則罰百錢,牢獄三年,流放三千里。此為其三。”

陳司懸站在宋墨玉身旁,看著這位語氣平靜卻不怒自威的老者,一時間詫異這是何方神聖。

宋墨玉本就在縣衙見過欽差大人一次,只是那次柳慎身著官府,與今日之穿著打扮、氣度截然不同,所以即便是柳慎方才試吃牛肉丸,她也沒認出來。但是現下柳慎仗義執言,她便立即把這個人與當日身坐高位之人對應起來。

“欽差。”宋墨玉側過身,對著陳司懸做了個口型。

聽著這一條一條,錢問寧哪裡還不明瞭,他連忙把他爹扶起來,就想去拉他娘:“娘,算了,還是先送爹回去休息吧。”

這一拉卻沒拉住。

錢嬸上前便去拉扯柳慎:“你少用大俞律嚇我!我兒子以後是要做官做宰的人,今天你們個個都替宋墨玉說話,包庇她下毒害人。你們個個都不得好死!”

“住手——”這一聲住手同時從好幾個地方發出。

一聲是持劍而出的高遇芝,另外幾聲則是匆匆趕來的各縣官員。

匡英州和邵仲平正走在最前頭。

錢嬸自然也不認得匡英州和邵仲平是誰,卻認得他們身上的官服,認得那魚貫而入的差役。她立即嚇白臉色,想縮回兒子身邊去,卻已經被高遇芝擒住動彈不得。

“大人,下官來遲,請大人恕罪。”匡英州是寶陵的父母官,他的轄地出了這等碰瓷不成還想打人的事,他也難辭其咎。

柳慎看了他一眼:“我是來遊玩的,這裡沒有什麼大人。”

錢問寧瞪大眼睛,能讓這麼多縣衙大官自稱為下官的,除了那位寒門狀元,如今的都御史柳慎,還能有誰?他實在沒有想到和自己榜樣的第一次會面,會是這樣一種情境。

錢問寧先前只是為父母所作所為感到羞愧,眼下已經連自己的血都覺得是冷的。

“帶走。”邵仲平朝左右的兩個差役點了個頭。

不管是誣陷還是打罵朝廷官員,哪一項罪名都夠錢家人受的了。

宋之衡眼看著錢問寧失魂落魄地隨著大氣不敢出的錢叔錢嬸走了,他問宋墨玉:“姐,他們會被帶到哪?”

宋墨玉道:“我不知道。你覺得不至於是不是?”

宋之衡搖搖頭:“不。如果我們沒有辦法證明自己,說不定今天的全牛宴全都毀了,姐姐你還有大家的心血都會毀於一旦。掙不到銀子不說,這些客人不會再信任我們,失了信譽就再難得了。他們既然敢這樣做,就要承擔這樣做的後果。無論什麼後果,他們都該承受的。”

“看不出來啊,你上了幾天書院,還真懂事了不少。”宋墨玉誇道。

圍觀的人群已經慢慢散去了,該吃的火鍋繼續吃,該排的隊繼續排。

只是一群官員在這裡,大家的視線總不免投來。

柳慎自知再留在這也是無趣,正打算離去,卻見宋墨玉過來了。

“柳大人,多謝您剛才出言相助。”宋墨玉行禮說道。

柳慎笑了笑:“宋掌櫃言重。方才你處理泰然自若,皆有章法,我不過是錦上添花。宋掌櫃辦這全牛宴雖為私利,卻不全為私利。一路走來,除了這牛肉攤位,還可見雲鶴鎮、寶陵縣盛產的諸多特產。我瞧著那些竹製的籃子便很不錯,這世間竟然還有滴水而不穿的竹籃實屬罕見。還有那雲山小種的茶葉,也自有其清冽之味,不比名山名園裡產的茶差。宋掌櫃不忘在這個時候推介這些東西,雖為商人,卻有一顆赤誠之心,又怎麼會自砸口碑。今日之事,想必匡大人會給你一個交待。”

匡英州立時說道:“大人說的是。下官治轄不嚴,回去一定嚴懲不貸。”

他本來想來嚐嚐這鮮牛肉火鍋到底有多鮮美,眼下不能行事,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一行人走遠後,宋墨玉才算鬆了口氣。

夕陽漸落,一群人圍在全牛宴的出口處,已經有人把那超級大獎開了出來。

開出這大獎的是一位以養蠶為生的婦人,一年忙到頭,帶著兒子前來遊玩,沒想到這一抽居然就抽到了特等獎——一頭大黃牛!

許多沒滿足抽獎條件的人都扼腕嘆息,他們吃是吃了不少,就是沒買那牛肉醬!後悔!實在是後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