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行 作品

夜不收

 夏雲鶴啞然失笑,收了心思,吩咐臻娘早點做飯,決定中食後,親自去傅三店鋪一趟,成與不成都要有個結果。上輩子自己死在二十九歲,今生算起來,離二十九也只有八年時光,更不必說前世死後十年北戎就攻入上都。

 山河破碎,黎民遭難,抬眼望去,浮華竟成蕭索序曲。

 心緒難寧,一口氣堵在胸膛,不上不下。

 她挑簾出了屋,搓手哈氣,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空中,晴光映雪,牆頭堆滿亮晶晶、白閃閃的雪塊,庖屋頂黑黢黢的煙囪滾出團團炊煙,四隻淺棕斑雜的麻雀成一排擠在屋頂乾燥處,喳喳叫著,臻娘隨手扔了兩把穀子,幾隻雀鳥便圍在庖屋門口搶食,更有膽子大者跳進屋內啄食殘羹,臻娘揮手驅趕。

 難得一日暖陽。

 心中稍安,她從手中撿起一顆蜜餞果子,放在口中反覆咀嚼,直到徹底沒了味道,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氣,又從袖中摸出家信,展信縱覽母親叮嚀,把信在胸前抱了一會兒,想著前世昭獄中的消息,紅了眼眶,喃喃自語,“母親。”

 人間可貴,此生常足。

 她攥緊拳頭,上輩子從未啟用的夜不收,此生她必須握在手中。就算名存實亡,她也要把它重新盤活。

 臻娘看她站在院內哭泣,在庖屋裡扯著嗓門,“公子,你莫要站外面哭,想夫人了,來年開春把她接來嘛,公子本來身子弱,這麼哭,多傷身體呀。”

 見臻娘撈著鍋鏟急得要來攆她,夏雲鶴連忙擦了眼淚,提著衣角閃進屋子。

 桌案石硯留有餘墨,細長的筆桿擔在其上,筆毫微翹,蓄勢待發,她又撿了一顆蜜餞吃,凝眉細思,徐徐呼氣,提筆在信箋上落下幾行字。

 “兒一切如常,只北方天寒,念父親遺物不能呵護周全,望家中多寄木蠟油,以便時時勤護。願母親切勿煩憂,愛惜身體,努力加餐飯。投筆傷情,臨書惘惘。”

 阿雲拜上。

 字跡清秀雋逸,意氣平和。

 中食一過,空中漸有雪意,街上颳起寒風,不多會兒功夫,路上只剩三三兩兩行人,傅三爺的雜貨鋪前,緩緩停下一架馬拉板車,駕車的漢子結實魁梧,兩步從車上跳下,牽著馬嚼頭,引導白耳黑馬往後院中去。

 夏雲鶴此時坐在臨街八方茶樓二樓,在這裡剛好可以看見對面傅三爺的店鋪,她已經等了兩炷香的時間,見傅三趕車回來,連忙付了茶錢,撩起衣袍,直奔雜貨鋪子。

 傅三真名不可考,之所以叫傅三,並非排行第三,而是因為右面頰有黑痣,痣上長有三根粗鬍鬚,好似一個媒公,被人嘲笑,戲稱“傅三”。不曾想卻是一個血性漢子,仗義疏財,一個人敢和四五個水匪搏鬥,保下東家貨物,從那以後,人人都尊稱他一聲“傅三爺”。

 後來夏雲鶴離開家鄉,拜別眾人,赴上都趕考,中了探花,於街上偶然撞見傅三,得知他攢了錢,來上都闖蕩。

 兩年過去,倒真讓他在西市打出一片天地。

 夏雲鶴還是披著昨日的白狐裘大氅,等傅三開門時,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傅三爺,生意興隆。”

 漢子回頭看她,愣了半天,恍然大悟,嘴上“哎喲”好幾聲,一邊卸門板,一邊道,“稀客,稀客,探花郎好久不見,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