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行 作品

假紈絝

 謝翼離開後,臻娘嘆了口氣,看夏雲鶴面色稍好些,才說道,“公子,秦王封王不久,畢竟還是個孩子,愛鬧愛玩也正常,您那些話說得太重了。”

 夏雲鶴斜靠門邊,望著宅門方向,久久不語。

 側屋房門“吱呀”一聲,三娘敲了兩下門框,招呼臻娘過去,兩人貼耳私語片刻,又分開各忙各的。

 夏雲鶴抬頭望了會兒簷上雪,呼一口氣,回屋取了琴和團花軟椅墊,盤腿坐於簷下,琴置於膝上,調撥琴絃。

 世事變幻無常,唯琴音寄幽思。

 她輕起左手,按住琴絃徐徐下滑,右手撥出一個清亮的音,由實到虛,由重到輕,漸漸趨向空靈。俗世紛擾、名利糾葛瞬間如潮水退去,只餘圓潤的琴音在天地流淌,浸溼階下,沒過磚石,和著融雪一起滲入大地。

 曲畢,三娘探頭來看她,囁嚅半晌,說道,“公子,秦王殿下身上的芝蘭香氣,或許是想投您所好。”

 夏雲鶴按住琴絃,抬眸看向三娘,“什麼糊塗話,我何時好弄過脂粉?”

 “這……”,三娘一時啞口無言,她確實從未見過夏雲鶴塗脂抹粉,只得勉強撐出個笑容。

 聽三娘話中有話,夏雲鶴心頭略一思量,試探問道,“莫不是你給秦王亂嚼舌頭,惹他故意佩戴香氣濃烈的香囊?”

 “絕對沒有。”三娘連連擺手,“我未曾見秦王幾面,怎會存心戲弄他?公子,您忙您的,我去給臻姐姐幫忙。”

 女子拋下這句話,扭頭鑽進庖屋。

 夏雲鶴收回視線,輕撫琴絃,低聲嘆了口氣。

 ……

 掌燈時分,夏雲鶴整理文集,一個小物件從書櫃頂掉落腳邊,她拾起來,輕輕撣掉浮土,認出是個小平安符,上面繡著金線,已經掉色,摸起來鼓鼓囊囊的,她拆開繡袋,倒出一段二寸長的枯柏枝,是精心打磨過的,並不扎手。

 望著掌中枯柏枝,記憶飄回重生那日,衣衫單薄的少年將平安符鄭重交給她,時隔兩年,繡袋褪色,金線黯淡……

 “恍如隔世。”夏雲鶴喃喃唸叨,斂下眉目,將枯柏枝放回繡袋,目光梭巡屋內一圈,走到蔑絲箱旁,把小平安符輕放到箱子夾層。

 兀自想到,改天讓臻娘漿洗一番,再重新修好金線……轉念想到謝翼,她心道,如今說狠了話,只怕已然生出嫌隙,從此算作路人……也罷,待日後他就番,也不必費心為之籌謀。

 不必費心籌謀……

 她扶著桌案,轉到座椅坐下,怔愣愣歪看傅三爺的書信,燭光照亮紙上一行小字。

 “西北沈老將軍之子沈拂劍……不日來上都……問故人安否……”

 猛然咳嗽幾聲,夏雲鶴捂住心口,怎麼可能不費心籌謀?怎麼可能不費心呢?

 ……

 吹了幾日如刀冷風,寒意刺骨,天好不容易放晴,而沈老將軍亦自邊城入京述職。

 戍邊將領每三年述職一次,三年前北戎戰敗,沈老將軍押俘入京,短暫停留後,回到邊疆,今次回京,沈老將軍攜其子沈拂劍一併入朝。

 夏雲鶴拄著下巴,盯著桌面發呆。陽光斜打在桌面,暖烘烘的,不冷。

 今日在玉饌樓設宴,窗外市井之聲雜沓入耳,她嘆口氣,隨口唸道,“人生政自無閒暇,忙裡偷閒得幾回。”

 忽然,腦後捱了一巴掌,她回頭,一白鬚白眉的長者望著她笑,闊面重頤,身著素錦棉袍,僅著一紗冠,未戴簪,端的一派威風凜凜,不是沈老將軍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