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五十一章 善之於惡相何若(二)

 許嬌蘭所說並無任何誇大。那時山裡的煤礦儲量已經不多,村民的生活水平並不是非常理想。家家戶戶的糧食再怎麼豐收,也都只是有限的餘量。自從村裡的貓多起來,老鼠數量已經急劇減少,很多人便開始覺得沒有養貓的必要。

 個別心軟的家庭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湊活喂著,給貓吃的仍是白麵饅頭,但一天三頓減少成一天一頓。相對來說,這類貓已經非常幸運。多數家庭則人云亦云,效仿最先有創意的人家改喂和豬食雞食一樣的糙米飼料。

 家貓開始逐漸變得精瘦起來,從起初的傲嬌絕食,到後面即便是豬飼料,也不得不勉強下肚。更多貓因為經受不住飢餓,會偷偷跑到別人家抓雞或者偷吃飯菜,因此遭受殺身之禍。

 “娘倆說什麼呢,聊得這認真!”二嬸笑著走進來。

 許嬌蘭笑道:“來啦!光顧著跟朵朵說話了,都沒聽見聲兒。”說罷給弟媳拿了把椅子。

 “二媽,我媽說村裡人養貓養狗,都用豬飼料養的。哪家的貓狗生了小崽,主人要麼就直接把貓崽狗崽摔死,要麼就扔到老後頭的坡裡,讓大貓大狗找不到。是嗎?”何朵問道。

 她希望二嬸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母親瞎編的。

 可二嬸卻毫不遲疑地說道:“不這樣,能咋辦?人都不夠吃的,哪裡有糧喂那些畜生?”

 “它們不是畜生,是家庭的一份子,是命呀!”何朵焦急道。

 許嬌蘭攤攤手,無可奈何地說道:“你看,這女子是不是憨憨?”

 二嬸象徵性地笑了笑,道:“這些東西太害人了,不打、不扔,就不行。就說麥麥家那個貓吧,那傢伙都會開冰箱!大下午的,人在炕上躺著睡覺,他家那貓爬到冰箱頂,愣是把冰箱搗開了,鑽進去偷吃。把麥麥他爸氣的呀,用笤帚狠狠地打了一頓,打的那貓好幾天不敢回來!”

 何朵聽得著急,正為那隻倒黴的貓揪心擔憂,卻見母親平靜地說道:“就咱媽家那個橘貓不也是嗎?咱媽把剩菜剩飯存放到抽屜裡,那傢伙不是勾著抽屜把上的鐵環,拉開後偷吃嗎?”

 “照我說這些東西,就該往死了打。害人能害死。”

 “就是!”

 許嬌蘭和弟妹義憤填膺地說道。

 “你是不知道,就春雷家那個,春雷媳婦每次不都用掃把打嗎!打多了以後,嘿,那貓就抱著頭,屁股翹老高。意思是別打頭,讓打屁股!”

 “哈哈哈!”妯娌兩人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們這些人太自私了!有用的時候就把貓和狗當作奴才般養著,不需要了就落井下石。這樣是人該做的嗎?”何朵怒道。

 許嬌蘭大怒,訓道:“這個憨憨,咋說話哩!”

 “媽,你啥時候變得這麼狠了呀!”

 “這女子,咋能這麼和你媽說話?沒有你媽省吃儉用受苦受罪,能有你們姐弟妹仨的今天?”

 不止許嬌蘭和二嬸,女人們飯後聚在一起閒聊身邊的群貓“趣事”時,大多都是七嘴八舌感慨這些傢伙們禍害不淺。除了繪聲繪色描述家貓如何偷開冰箱開櫃門偷吃主人食物,就是笑著討論主人對其棍棒相向時的“有趣”場面。

 只有何朵知道,對貓狗而言,既然自己是家庭的一份子,餓了自然要在家裡找吃的。可這怎麼就成了禍害?被自己的家人拳腳相加棍棒相向時,它們又怎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餓了不找吃的,難道等死嗎?既然主人家不給,去別人家雞舍裡偷雞蛋甚至偷雞,不正是被人類逼出來的求生本能嗎?當初是誰先開始把貓狗養在家裡,如今又憑什麼說捨棄就捨棄,說虐待就虐待?到底誰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隨著生活的每況愈下,何朵越來越多地聽到更多家庭驅趕貓狗的案例。相對來說,趕貓的家庭要比趕狗的多得多,畢竟狗看起來更憨厚耐虐,也比貓實用很多。只要貓一回家,主人就抽起鞭子或者掃把追打。反覆多次之後,有的貓真的就不再回家。

 總還有一些貓兒離家一兩個星期後又戀戀不捨地返回家中。主人不堪其擾,就把貓裝進麻袋裡,委託出山的拖拉機或三輪車帶走。等這些三輪車噠噠噠開到十里開外的地方後,連貓帶袋子一起扔到山坡裡。

 心眼好的人會給袋子留個活釦,貓落地後折騰一番,最後從出口爬出來。從此後便流落到完全陌生的山野中,死生由命。

 也有些主人特意把口袋束成死結,或者司機懶得浪費時間松袋口,貓就會被活活憋死餓死在麻袋裡。

 還有些司機懶得專門走到山坡上去放袋子,便隨手一拋,連貓帶袋一起甩落到山中。那些麻袋或尼龍袋,就成了這些家貓最後的裹屍袋。

 貓有很強的方位辨識能力,有時候三輪車拋落的地方不夠很遠,貓就會一路循著蹤跡再找回村裡。主人明明已經丟棄,可過了十天半個月,貓又回來了。個別人家於心不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湊活讓它再活一段時間,直到下次自己再度失去耐心時再說。大多數主人則吃一塹長一智,再次把貓裝進袋子裡,將袋口捆成結實的死結,再三叮囑三輪車扔到最遠的地方。

 這些風塵僕僕忍飢挨餓一路奔回家裡的貓,本以為它們戰戰兢兢忍飢挨餓終於回到溫暖的港灣,卻到死都沒有想到,正是它們對主人義無反顧的眷戀,導致最後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對這些毛孩子而言,主人就是它們的天,是可以依賴終生的家人。哪個毛孩子又會懷疑家人的心意?直到被放進陌生的車後鬥裡,它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什麼都看不見的袋子裡感知著周邊越來越陌生的環境,無數次嗷嗷求助,聲聲碎裂。可愚昧自私的主人哪裡有覺悟去憐憫這些可憐的生命?他們只會拍拍手,長吁一口氣,悠哉地四處宣揚自己如何如何終於擺脫了這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