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悽風冷雨送離魂(二)

 “祭”,即祭拜大禮,是葬禮中一個極其隆重的環節。第一次祭禮是送完“引路燈”後,家眷親友們按血親關係從近到遠排序,一輪輪陸續在靈前哭喪。重要哭喪者,也就是逝者最親近的人,身邊往往會有兩個幫扶者。幫扶者要麼是哭喪者的兒女,要麼是子侄,作用之一是襯托哭喪人的重要性,二是在哭喪人哭到不能自控時拉扶和勸慰一把。 

 “我熄火的爸呀!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爸,好了,不哭了,起來。” 

 何勝軍在何平和何文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再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繼續哭喊著。 

 哭喪者需要一邊在親人的扶持下跪在靈前哭喊,一邊跟著主事人的節奏站起和跪拜。連續三次後,再由幫扶的親人攙進靈堂,跪在棺材前繼續哭兩嗓子,再繞一圈回到靈前。再哭哭啼啼跪拜三次,然後再次被拉到棺材前跪著哭兩下,才算結束。 

 這一輪的哭喪結束後,下一輪會無縫對接,緊接著上前跪拜哭喊。由於最先哭喪的都是逝者的兒女或者父母,內心最是悲泣感傷,哭的最是動情,因此也最能感染到圍觀的群眾們。看著那鼻涕眼淚堆流一地,聽著那哀嚎哭喊震徹雲霄,任他再心如鋼鐵之人,也會禁不住鼻眼發酸。 

 再往後的祭拜速度會越來越快,哭喪者會逐漸改為一人攙扶,關係遠的親戚輩兒連攙扶都不需要,只需默默在靈前磕幾個頭便可。整個祭禮一般需要將近兩個小時,血緣近的哭的肝腸寸斷,血緣遠的走一下過程。無論是否真的傷心,儀式感一定要拉滿,不然會被旁人詬病這家人不親近。 

 第二場祭禮則是在下葬當天,舉辦完之後就會緊接著安排移棺下葬。相對來說,第二場祭禮要靈活些,同樣由主事人全權安排,來得及就舉辦,如果來不及或者主事人覺得這家人哭不出什麼花樣,就不再辦第二次,免得無趣。 

 何文、何朵和其他堂弟堂妹一樣,雖然傷心欲絕,卻無法像村裡人那樣大聲嚎喊出來。明明很難過,可一聲大叫,喊出來的瞬間就出戲了。不僅自己懵逼在原地,旁人都會忍不住要笑出聲。幾個晚輩試了幾次,紛紛放棄。何朵心裡不平,明明也是撕心裂肺的難過,憑什麼只有嚎叫才算孝順?為此特意和母親及姑嬸們爭論了幾次,結果都是被批不懂事,只得憤然作罷。倒是何平哭的天昏地暗,捶胸頓足,圍觀的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讚歎這個長孫有情有義。 

 許嬌蘭身體不好,兩條腿幾乎走不了幾步路,腰也常年痠疼的直不起來。身子虛弱的她,一旦哭急了就容易喘不過氣。何朵雖知爺爺去世對母親以及幾位嬸嬸來說,是解脫大於悲傷,她更看得出母親並沒有十分難過。然而誰都有傷心事,誰又能看得出來哭泣的人到底哭的是什麼?哪怕是做個樣子,一旦開始哭起來,傷心事一被勾起,就真會哭的呼天搶地了。何況母親和眾嬸嬸們也都是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哭喪老手,隨時隨地一聲“爸”,眼淚都會奪眶而出。這種哭嚎難免會牽動身體,而母親的身體是經不住折騰的。何文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姐妹倆全程小心照顧著母親,倒也無事。 

 “我沒事,你去看著點兒你爸。”許嬌蘭悄悄說道。 

 何朵與何文對視一眼,便小跑幾步追上父親,跟在他身後。何勝軍正拿著那塊使用過無數次的老舊手絹,一遍遍抹擦著鼻涕眼淚,看的何朵心裡難受又犯怵,於是趁機悄悄遞給他一個乾淨的大毛巾。何勝軍也顧不上看,拿去直接擤了幾把鼻涕。 

 何勝軍是何家長子,所有儀式都由他來帶頭,他也是全程哭的最傷心的人。不管什麼時候,一聲“爸呀”從渾厚的老煙中嗓呼喊出來,充斥于山林之間,桑滄悲愴的哀切之情瞬間會擊垮所有看客,令人人動容。 

 何勝軍一米八四的個頭,肩膀寬大,四肢修長。正是這樣一個一百八十斤的大塊頭,一個看起來堅不可摧頂天立地的大汗子,如今一步一跪間撕心裂肺哭喊著父親的無助痛苦模樣,任誰都忍不住心疼唏噓。何朵看著父親的眼淚撲簌簌打進土裡,鼻涕拉著好長的距離在空中飄搖,明明並不是很清爽的場面,讓人感受到的,卻是滿滿的血肉親情。任你是鐵石心腸,也會忍不住潸然淚下。 

 “爸,好了,不哭了,起來吧!”何朵勸道。 

 何勝軍的一輩子幾乎都在礦井中勞作,因此膝蓋不太好。何朵怕父親腿軟吃痛,好幾次想拖拽他起身,可使盡全身力氣都無法挪動他分毫。何勝軍感覺出女兒的用意,也想主動站立起來,可由於膝蓋痠軟,每次都要向前踉蹌一把,才能勉強穩住,急得何朵手忙腳亂。還好何平趕了過來,她才安心回到母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