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悽風冷雨送離魂(二)

 何朵看著爺爺的棺材被放進去,墳墓再次被圈起來,封土。只是圈墳的時候不像以前那樣用水泥嚴絲合縫的去刷,而是簡單用各種或零或整的磚塊堆壘填縫。很多地方的縫隙,連小一點的老鼠都能進去。 

 “這土就這麼埋上去了?我看下面的磚塊還有縫兒呢!能結實嗎?”何朵小心翼翼地問道。 

 “都是這樣的。”許嬌蘭說道。 

 “不怕老鼠進去嗎?” 

 “上面不是蓋了土嗎?” 

 “老鼠會打洞啊!” 

 “憨憨。人死了就要塵歸塵,土歸土。” 

 當年奶奶去世的時候,何朵聽到人們談論最多的,是奶奶事無鉅細的生前瑣事。而今輪到爺爺喪事,人們卻鮮少提及他的生活點滴,好像都心有靈犀似的,不約而同規避著或者近乎遺忘了種種可以回憶的過往。相反,人們嘴裡討論更多的,是爺爺的喪禮和兩年前去世的劉國富的喪禮之區別。 

 作為紅西鄉首富劉月生的父親、老泉村第一代成功的生意人,劉國富雖然長達二十餘年生活在輪椅上,生活質量卻並不受太大影響。劉老太太全天候的精心照顧,兒子隔三岔五的營養補給和山珍海味,以及每隔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旅遊度假,加上自己原本就豐厚的積蓄……即便坐在輪椅上,劉國富依然自在得意。饒是如此,劉國富的身體依然每況愈下,七十多歲時撒手西去,壽終正寢。 

 與何老爺子不同的是,劉國富的葬禮之豪華程度、送殯陣容、聲勢陣仗,在整個紅西鄉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農村裡因為普遍的貧困,幾十年來都是薄葬從簡。雖然各種葬禮儀式都差不多,流程基本一致,但基本上也都是遠親近鄰一起過來吃吃飯、哭哭鼻涕、嘆嘆氣。送殯隊伍中算上沾點邊的遠親,也就幾十號人而已。花圈十數個已經很熱鬧,吃席人數多少也不過一二百號。 

 而劉國富當年的葬禮,何朵聽二嬸三嬸描述為“花圈從家門口一直排到了村子前方的拐彎處,約莫一公里以上”。前去弔唁之人更是多到上千,其中一大半村裡人都不認識,多為劉月生商場官場打交道的關係圈。幾天的葬禮時間,劉家門口宦去官來,門庭若市。有關係沒關係的,都想借這個機會前來表現一番,在劉國富靈前哭的前赴後繼,只為留個好印象,多少牽上一點關係,方便日後攀親。 

 小小一個老泉村,由於大多數人外出打工,導致長年冷寂蕭條,卻突然在幾日內變的聲震雲霄,熱鬧非凡。鞭炮聲、哭喊聲、招呼聲、嗩吶聲,聲聲入耳;爐火氣、酒肉氣、香菸氣、口臭氣,氣懾心絃。一箱箱連車端的禮品堆得連人站的地兒都擠不出來,十幾裡外的土狗們也都成群結隊的跋山涉水,哄搶著消滅那隨地丟棄的骨頭和飯菜。 

 一人的離去,成就了上千人的舞臺,成就了周邊狗兒們的盛世狂歡。 

 相比之下,何老爺子的葬禮確實寒磣的厲害。不過兩者本身也沒什麼可比性,畢竟村裡多數的葬禮形式都是何老爺子的標準。只是當腦子裡繪製出來當時那番“盛世”場景時,難免會對當下殘垣斷壁的蕭條寂落感到唏噓。 

 僅僅六天的時間,家裡那些七嘴八舌的雞毛蒜皮之事已經讓何朵幾近絕望。貌合神離的親戚,不孝無理的嫂嫂,體弱糊塗的母親,坎坷艱難的父親……遠的時候想靠近,近了,那些掩藏在面具下的東西卻看到了。看到的多了,心又遠了。 

 如是種種,亂哄哄來靜悄悄去。嗩吶吹的再響,喝彩聲再大,也不過都是為自己表演而已。即使有一天你突然去了,也並不會有幾個人真正記得,這世界你來過。 

 葬禮結束了,嬸嬸們和其他幾個鄰居還在火熱點評著古今大小事,何朵無聊至極,靜靜走到院邊,俯瞰著村莊。天已然放晴,雨後的天空格外乾淨洗練,如同一個碧藍的鏡子,溫柔籠罩著這片瘡痍之地。此情此景,竟和當年埋葬完奶奶的時候一模一樣。 

 “深山有遠客, 

 孤然天地間。 

 嘈雜世間事, 

 嫋嫋若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