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塵世浮萍易散(一)

農曆2021年春節前的最後一個週末,何朵把長安帶回了家,隨同它一起的還有一大包各色藥丸和護理品,共計十餘種。這次救助一共花了一萬五千多元,其中九千多來自網友的愛心接力,這對何朵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助力。

何朵把陽臺區域專門空出來,提前放好了水、貓食盆及貓廁所,還專門買了一個既暖和又軟糯的貓窩。按照醫囑,長安出院後的半個月內還是要以罐頭為主,過程中逐漸搭配貓糧餵食,每日喂藥、按摩、滴眼藥水各兩次,並且不定時發照片給許醫生彙報情況。第一次生疏又小心地給長安做完整套“服務”後,已是晚上九點多。

“長安,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啦!”何朵拍拍長安的脖子,把它從腿上抱下來,放進了貓窩裡。長安喵喵叫了兩聲,把頭搖搖晃晃探到窩外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何朵拍了幾張照片發到家庭群裡,何勝軍秒回了一捧鮮花表情,樂的何朵嘴巴大大勾起。

“爸,媽,你們還沒睡呢?”

“噢,朵朵,沒睡哩!你把貓接回來了啊!”許嬌蘭拖著悠長的聲音說道。

“嗯,下午剛接回來,一直忙到現在。”何朵說道。

“哦,接也接回來了,以後就慢慢養著吧!正好過年也有伴兒了,不用一個人那麼熄火了。”許嬌蘭說著,嗓音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熄火啥了呢熄火?你真是的。”何朵不滿地嘟噥道。

許嬌蘭哽咽的言外之意,何朵其實心知肚明,無非是換一個方法提醒自己年紀已經不小,早點找另一半。

“噢。”許嬌蘭乖巧地應道。

何朵立刻心軟了下來,柔聲說道:“現在畢竟是特殊時期,能不流動儘量不要流動,不給國家添麻煩。反正春節開工以後我還得回寧水領房產證,也就是一個月左右的功夫了。如今有了小貓在一塊,也算天時地利人和,所以留在江臨慢悠悠地過年,是好事!”

“是哩麼,挺好的。不然隔三差五一趟趟跑的多費錢。”許嬌蘭應和道。

“我爸感冒好了嗎?”何朵問道。

“好了。就是老咳嗽,吃上點止咳藥就好點,不吃就不行,總是去不了根兒。”許嬌蘭說道。與此同時,電話那頭傳來何勝軍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咳了多長時間了?”何朵下意識地問道。

“呀,這一整個後半年就沒有徹底斷過根,一兩個月?兩三個月?記不清楚。有時候好那麼幾天,有時候又連著咳幾天。”許嬌蘭說道。

何朵心裡一驚,厲聲問道:“咳了這麼長時間咋不早說?每次給你們打電話問你們身體怎麼樣,都說沒事!咳了這麼久不是小事啊!要去醫院看呀!讓人家給拍個片子看看。任何一種病,如果吃藥超過半個月都不見好,就必須得去醫院看看了!哪能這麼一直扛著,扛好幾個月啊!”

“你爸這不都咳了一輩子了,啥時候不是每天時不時咳一陣,吐兩口痰就過去了?所以我們也沒在意。這幾天也是剛反應過來,覺得得去看看。但是馬上就過年了,人家醫院裡也沒什麼醫生了,有啥事過了年再去吧!”許嬌蘭說道。

“媽,你們聽我的,最好去看看。”何朵說道。

“去哩,過了年再去吧,哪有過年呀還跑到醫院給自己添事兒的。”何勝軍隔著電話柔聲說道。

這還是第一次父親沒有拒絕看病,只是基於春節這個節骨眼,希望可以再等兩天。北方人把年看的極為重要,即便重病纏身的人,春節期間都希望可以少吃幾天藥,圖個吉利和好兆頭。可即便如此,連父親這條硬漢子都接受了自己遲早需要去醫院看病的建議,可見他的病確實不輕,而他自己的身體肯定已經很不舒服。心念及此,何朵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爸,你少抽點菸!你忘了每次體檢的時候人家醫生都說你是塵肺,要戒菸。你現在又咳得這麼厲害,更不能抽了。”何朵喊道。

“那醫生都是嚇唬人的。”何勝軍說道。

“你這是坐井觀天自欺欺人,自己沒不懂麼還說是別人事兒多。那過了年,你一定要去!還有,明年家裡在裝修的話,你能別去就別去了。”何朵說道。

“知道了。”何勝軍心口不一地答道。

雖然有絲隱隱的恐懼,何朵卻更願意相信是自己胡思亂想。畢竟從她有記憶時起,父親就常常咳嗽。十幾歲就開始抽菸的父親,咳嗽成為他一生最顯著的標誌之一。何朵記得小時候每日早起時,叫醒自己的不是母親的嘮叨,而是父親穿衣時持續又響亮的咳嗽聲。一陣震耳欲聾的咳嗽之後,父親會衝著院子飈一口濃痰,咳嗽也就結束了。

何朵一遍遍告訴自己,父親肯定還是以前的老毛病。畢竟都咳嗽了一輩子了,不也沒什麼事麼。

“不能多想,壞的事情最怕人想,一想多了它就會伺機上門,一定要即使摒棄負面的想法!”

“不管怎樣,先讓姐姐春節回孃家時帶爸去看看。”

為響應防疫號召,2021年春節,很多人都選擇留在異地過年。為了過好這個重要且充滿儀式感的節日,人們紛紛尋找著適合自己的組織,慶祝這個特殊的異地團圓年。

何朵通過老鄉的邀請報名參加了魏州老鄉群的跨年活動。不過因疫情影響,實際前來的只有二十人左右。活動場所定在一個老鄉自營的夜總會包廂,何朵抵達之時,現場已張燈結綵佈置完畢,七八個人抱著手機正襟危坐地等著。

何朵在老鄉引薦下落座,簡單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只粗略的一眼看去,就已確定現場沒有自己的菜。雖然女少男多,但大多數都是已婚已育的中年發福形態,談吐間油膩老成的氣質渾然天成。

“既是如此,等下玩一會兒就早點回家好了。”何朵尋思道。

由於直接略過了晚飯環節,沒了酒肉的刺激,這群陌生成年人都難免拘謹,使得環境更加尷尬,也讓發起人的氣氛調整變得很是吃力。好在幾箱啤酒開啟之後,伴隨著主持人遊戲環節的破冰以及現場三三兩兩的k歌聲,氛圍才開始逐漸熱鬧起來。

何朵隨波逐流地應承著,打定主意再過一小會兒就先撤。眼見著到了十一點鐘,心想差不多該走了,這時候回去還能陪長安一起跨年。於是給自己悄悄倒滿了酒,準備站起來跟大家話別。這時包廂門突然被打開,三個參差不齊的男人氣勢磅礴地走了進來,當頭的是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

“哎喲喂,齊總終於大駕光臨啦!”主事的老鄉立刻滿面堆笑地快步走到男人身邊,親切地握著手,把對方引入了座位。

“張哥呀,實在不好意思,上半場真是搞的太晚了,我逃了好幾次都沒逃開,還請大家見諒,見諒啊!”被叫做齊總的人寒暄著,語氣和表情中卻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歉疚感,全身上下反倒散發著不可一世的傲氣。

何朵默默喝了一口酒,自然地把酒杯放回桌子上。看來還得再等一會兒了。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牛人,齊宇,齊驅連鎖車行老總,九零後創業新星,年輕有為的青年企業家,大家歡迎!”主事人介紹道。

眾人被主事人隆重的介紹唬的不輕,紛紛拿起酒杯敬這個姍姍來遲的齊總。

齊宇意思性地抿了抿杯中酒,連連擺手道:“我就坐坐,馬上就走。酒我真不能喝,一喝就要進醫院。大家該喝喝該玩玩,別介意!”

“一起啊,來都來了!王總,來,再講一遍遊戲規則!”主事人張哥熱情地招呼道。

一直都在主持遊戲環節的瘦高個王總再次詳細講解了一遍遊戲規則,正說的起勁兒,齊宇突然衝何朵大聲說道:“矮油,我要玩,不過我要坐到那個美女身邊去!張總你可真不夠意思,現場來了這麼大個美女也不給介紹一下!”

何朵笑了笑,拿起酒杯隔空對著齊宇敬了下,抿了一小口。這個齊宇看起來相當自以為是,但自己也不能丟了氣度。何況按照張總的介紹,眼前這個小夥子也許真有兩把刷子。何朵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可不是,我的失誤,我的失誤,我自罰一杯!”張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在大家的掌聲下陸續給齊宇做了引薦。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就由本人主動自我介紹。何朵和張總前幾年有過兩面之緣,不算太生分,因此樂呵呵地聽著張總絞盡腦汁地誇讚自己。但其實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幾個字:寧水人,做茶禮,單身,優秀高管,有需要茶禮找她之類。

“那必須的,以後有禮品需求一定找美女,今天玩遊戲我就要先和美女一起搭檔!”齊宇說著就擠到了何朵旁邊,一旁的人識趣地騰出位置,遊戲在大家的聒噪下正式開始。

玩了半個多小時,齊宇愣是沒佔到何朵任何便宜。何朵心裡鄙夷:“姐姐我年輕時好歹也是在酒吧混過的,什麼遊戲沒玩過,什麼規則不會?”

齊宇急了,不停地要求換各種遊戲,可何朵始終穩贏。最後他一拍腦門兒,說道:“何大美女,咱倆換個位置唄!你總是輸不了,我來輸!”

全場鬨然大笑,何朵也被他逗得笑不攏嘴。這個看起來強勢蠻橫,實則有點愣頭青的小屁孩,果真還是逃不過魏州人骨子裡的那種實誠。

何朵正想著找託詞拒絕,屏幕上她點的歌輪到了。“天助我也!”何朵歡快地跳起來,拿著話筒走出人群,深情地唱了起來。

一曲終了,安靜的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何朵莞爾一笑,一晚上聽了那麼多鬼哭狼的歌聲,終於輪到自己演繹什麼才是唱歌了。年輕時一到ktv,總會和歌友們爭先恐後地搶歌唱。年齡大了以後,一起唱歌的人卻越來越少,ktv也成了這些大齡單身狗逢年過節時為數不多的避難所。再往後越是人多的場合,越不需要熙熙攘攘地雀躍。反倒是關鍵時候的一曲清音,足以讓自己一招致勝,成為全場的焦點。

“今天真是撿到寶了呀!何大美女不僅聰明智慧,連唱歌都這麼好聽,天籟之音啊!不行,我一定要跟你合唱!”果然,齊宇瞪著兩隻滿眼冒桃心的大眼,迫不及待地跑去選歌。正抓耳撓腮地找著歌名,屏幕上一曲《廣島之戀》來了,是現場另外一個全程都陶醉在自己歌聲裡的大姐點的。

大姐和另一箇中年男人剛準備站起來款款飆戲,齊宇大喊一聲:“就是這個,我要唱這個!”

“哈哈,你來你來,你們唱。”大姐乾笑著遞出話筒。

齊宇眉飛色舞地走到何朵身邊,兩人配合著唱了起來。

齊宇的音色不錯,兩人配合的還算默契,在場之人不住讚歎。合唱結束後,兩人默契地碰杯慶祝。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先走啦!”酒杯放下後,何朵正式向眾人告辭。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繼續玩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三十多歲的年齡,已經不允許何朵過分揮霍午夜的睡眠時光。她把車子開到地面,打開雙閃,等著代駕到來。

“咚咚——”一輛車緩緩駛過,車裡的人伸手敲了敲何朵的車窗。

何朵一驚,原來是齊宇和他的同伴,便按下車窗打招呼道:“你們怎麼也走啦?”

“你走了,沒意思了呀!”齊宇說道。

“哈!多謝老闆抬愛!”何朵笑道。

“要我們等你嗎?單手開奔馳的女人。”齊宇問道。

何朵噗嗤笑道:“已經來了!”說罷把手機屏幕對著齊宇,是代駕正在打來的電話界面。

“好吧,美女再見!到家了說一聲!”齊宇說罷,揚長離去。

也許是不滿何朵回來太晚,長安不悅地哼了好久,彷彿在說你這人還知道回來。何朵殷勤地伺候了一陣,才把它輕輕放回窩裡。長安雖然恢復的很快,但因為之前傷勢太過嚴重,現在也依然只能在地上搖搖擺擺地慢行,爬床跳沙發這些對它來說還太難。但是長安似乎並不滿意於陽臺的位置,總會在半夜裡嗷嗷叫著跑到何朵臥室門外聒噪。後來何朵乾脆打開房門,在床邊的地上鋪了幾個厚厚的小墊子。長安也不客氣,滿屋子喵嗚嗚調查一番後便放鬆地躺進了墊子裡,選擇在離何朵最近的地方安穩睡去。

“到家了嗎?”洗漱完後的何朵剛躺進被窩,就看到齊宇發來的微信。

“已到,謝謝。”何朵回覆完,便直接關機睡覺。

正月初一的早晨,何朵在長安的嚶嚶叫聲下頭痛欲裂地醒來。原本指望安靜舒服地補個好覺,結果這小傢伙耐不住寂寞,早已滿屋子一邊逛著一邊嗷嗷叫了起來。何朵打開手機,一看才早上八點,心裡苦不堪言,只好半眯著眼睛給它添加好吃食。看到小傢伙狼吞虎嚥地把頭紮在盆裡吃了起來,便趕緊溜回被窩裡,準備睡個回籠覺。大概半個小時後左右,正迷迷糊糊間,手機嗡嗡地震動了起來。

何朵叫苦不迭,把頭蒙在被子裡不予搭理,然而過了幾分鐘,手機依然沒有停的意思,這讓她惱火不已。

“喂!”何朵沒好氣地接通了電話。

“何朵,起床啦!”一個張狂不羈的男聲傳來,陌生中有幾絲熟悉。

何朵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誰,果然,定睛一看,正是齊宇的微信來電。

“大哥,這才幾點,睡覺著呢!”何朵嘟囔道。

“睡啥呢睡,快起床啦!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齊宇喊道。

“呵呵,拜拜。”何朵心想,太陽曬沒曬到我屁股,你怎麼知道。

“別呀,我都到你家樓下了。”齊宇喊道。

何朵徹底清醒,道:“不至於吧,你這玩的哪一齣啊!”

“趕緊了,我在樓下等你。”

“不去,很困,改天聯繫。”

“那我上去敲門了。”

何朵“騰”的坐了起來,仰天長嘆一聲,無奈地回覆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別動。”

等她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坑我呢吧!我沒告訴過你我家地址呀!”何朵發信息說道。

“現在告訴我不就可以啦!”齊宇發來一條懶洋洋的語音。

何朵哭笑不得,都說薑還是老的辣,沒想到自己卻被這個年輕的奇葩給忽悠了。

“喂,洗漱好了嗎?”何朵正想著怎麼讓自己下臺,齊宇打來電話。

“我知道你家在東亭,我就在這塊呢,你把具體小區名發我,五分鐘之內必到。”齊宇說道。

“我幹嘛要發你?”何朵說道。

“出去玩呀!大年初一,別錯過大好年華。咱們都是老鄉,一起過年更有年味呀!快點啦!”齊宇催促道。

“你要去哪兒玩?”何朵問道。

“溪月小鎮,票都買好了。快點啊!趕緊發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