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43章





老道聽罷微訝,不動聲色地看了阿姒一眼。繼而替阿姒施針,和寡言的建康王不同,他的話跟洪水般滔滔不絕,簡直快把阿姒的祖宗十八代問了個遍。




可阿姒哪說得上來?




“我因為失憶都記不清了,只偶爾想起一些零碎片段。”




老道便煞有介事道:“那不妨趁貧道施針時,娘子仔細想想,過去都有什麼記憶?想到什麼說什麼。”




阿姒把之前所記起的都說來。




道人若有所思點點頭:“娘子既然能想起過去之事,看來腦中淤血已漸消,近來可曾覺得雙目有何不適?”




阿姒說:“偶爾發酸發澀。”




老道又看了她的眼睛,語氣更為鬆快:“此乃痊癒之兆啊!”




他轉向晏書珩,卻見青年定定看向女郎,雙眸幽深,似在糾結。




老道不懂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但能看出這位郎君極在乎心上人。蒼老聲音裡含了笑:“只是僅靠乾等,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徹底恢復,貧道替女郎開個方子,另佐以貧道特製的丹丸……”




晏書珩忙問:“此丹可會損及身子?”




阿姒憂心的卻是別的事:“敢問仙長,攏共需耗費多少銀子?”




老道正要報數,收到晏書珩暗示,頓時會意:“不過一百兩罷了。”




阿姒當即睜大眼。




什麼叫不過一百兩……罷了!?




幾兩銀子就夠尋常人家豐衣足食了。




這莫不是個妖道吧?




夫君月俸有一兩銀,一百兩的話,他們要不吃不喝近十年。




阿姒神色懨懨,看得青年心裡一陣內疚,握住她手:“不必憂心,我有俸祿,亦小有積蓄。再不濟,去富貴親戚家中打打秋風也能湊夠。”




老道藏下眼底鄙夷。這貴公子為了哄女郎高興,連打秋風都說得出口。光他那身袍子恐怕就不止百兩!




仙風道骨的老者輕捋銀鬚,心下一思量,決定多撈點。




他和王爺七三分。




片刻後,阿姒和晏書珩帶著離開,老道喜滋滋地回到觀中。




廊道中傳來個沉靜的聲音。




“又借本王之名斂財了?”




廊柱後,立著個身穿玄白兩色道袍、手持拂塵的高大身影。




山風吹動道袍,袍上仙鶴振翅欲飛,一派超脫飄逸。那人轉頭,老道對上那雙不帶凡塵俗欲的眼,偏生眼尾上挑,一抬眼便帶著睥睨之色。




老道暗道:他們王爺離天命之年還有五六年,卻已有種因享過世間所有慾望後變得無情無慾般的超凡脫俗。




他迎上去:“問過了,那女郎記不太多,但曾聽有數人說過她措辭像潁川人士,家中至少兩位叔父,其父早年喪妻,上頭還有個姐姐。”




建康王只略一頷首,目光仍是那般淡漠無物,轉身入了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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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時有飛鳥掠過。




自打回建康後,阿姒因著謹慎,一直不大敢出門。對她而言,失明時地方越小越覺安穩,恨不能像蝸牛一般,去哪兒都揹著個小小的殼。




但道觀和別處不一樣,叫人安心。見阿姒難得放鬆,晏書珩便帶著她在周遭逛了大半日。




阿姒伸出手,讓山風吹過指尖,似從骨隙傳來一股熟悉的悠然之感:“此處真叫人心曠神怡啊。”




竹鳶笑嘻嘻地接話:“娘子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遊玩一番後上了馬車。




阿姒留意到身旁青年有些安靜,牽牽他的袖擺:“夫君,你似有心事,是在為銀子發愁麼?”




晏書珩回過神,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又想起自己此舉多餘。




她看不見。




不,只是暫時看不見。




他看向阿姒揪住自己袖擺的手,纖纖玉指,白皙如玉。




數月前,她也是這般牽住他袖擺,怯生生喚他夫君。




情這東西像匹不受控的馬,儘管駕車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但再好的車伕,也難以判斷此行會以怎樣的方式抵達,可會偏離既定的軌跡?




青年稍有怔忪。




他揉揉女郎發頂:“傻瓜,你真當夫君家徒四壁、身無分文?”




他把她攬入懷中,雙手一點點收緊,漸次增大的力度如溫水煮青蛙,這樣的擁抱叫阿姒倍感踏實,又因有些憋悶而本能地想鬆開些。




她欲將他推開些,青年已鬆了臂:“即便真要我吃糠咽菜數十年,但能換你心清目明,也值了。”




若他們真是一對平凡夫妻,能在一方小院裡守著彼此。哪怕一塊肉要在兩人碗裡來回好幾次,哪怕寒夜裡要靠彼此體溫來彼此取暖,也比世家之中的夫妻尊貴萬方卻相互猜忌的好。




可惜他們都不是。




然而在阿姒看來,他們就是對平凡夫妻,雖豐衣足食,但並非手眼通天的權貴,有諸多無能為力之事,但正是這些缺憾才讓生活沒那般虛浮,變得更為真實。她回抱著他,什麼也沒說。




晏書珩忽問:“若阿姒復明,可還會像如今這樣抱著我。”




阿姒以為他意思是她如今黏著他是因眼盲無事可做,等復明後便不會時時刻刻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哄道:“會啊。等我失明後,就可以天天對著夫君俊朗的面容痴笑……說起來,我都快忘記你模樣了。”




倒也不至於忘個徹底,但的確是模糊了。每每試圖回想他的眼眸嘴唇時,都無法將身側這溫柔儒雅的男子與那雙冷淡的眼眸對上號。




他們似乎成了兩個人。




阿姒說這話是為了讓他明白,她復明後也會待他一如既往。




不過以她對他的瞭解,這話說不定也會讓他患得患失,但她已備好說辭,只等著他露出缺口時去填補。




誰知他身子




放鬆下來(),語氣亦少了幾分若即若離的沉靜Θ()Θ[(),彷彿整個人被從陰雲之下拉到日光中。




“那就答應我,無論復明之後所見如何,都別和我置氣,”




稍頓,他似是覺得有欠妥當,補道:“可以置氣,但別不要我。”




此話一出,阿姒霎時心如明鏡。




早在他們要來道觀前,夫君的話就格外的少,阿姒以為是這段時日案牘勞形,讓他身心疲倦,直到眼下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的心事似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