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58章





他不讓她繼續說話。




言語間更帶了些纏綿的警告:“我像是能揮之即去的郎君麼?阿姒既招惹了我,便別想全身而退。”




隨即,晏書珩從袖中取出一支金步搖,輕輕插'入她髮間。




“上次阿姒走得倉促,定情信物都忘了,好好戴著它,下次去潁川和令堂提親時,我可是要查看的。”




做完這一切,他還體貼地替她將散落的一縷鬢髮別至耳後。




阿姒愣愣地看著他。




自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她,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晏書珩眉眼含笑,凝視著阿姒髮間展翅欲飛的蝴蝶步搖。




他許久未語,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末了,青年瞧不出情緒地輕嘆:“罷了,看在阿姒年紀尚小的份上,暫且放過你,日後若有緣再會吧。”




說罷,他長指地輕撣衣襬,推開馬車後門跳了下去。




晏書珩走後,阿姒取下那支步搖看了許久,打算將其扔到車外,手懸在半空許久,最終慢慢落下。




罷了。




聽他話裡意思,看上她是假,發覺被騙後嚇唬一番才是真。




他們,也算兩清了吧。




後來晏書珩果真沒來潁川,更沒來和她爹爹提親。




不止因為他沒來。




也因為爹爹和潁川,都沒了。




每每回想,心口便會一陣鈍痛——




回潁川后不到半月,皇帝臥病,本就野心勃勃的眾皇子在各自背後世家擁護下,徹底露出獠牙。




不知是哪一方先開始的。




像本就乾旱已久的土地被巨人重重踩了一腳,從洛陽宮那一點開始露出醜陋的裂痕,一道道可怖的裂紋漸次裂開,波及整個中原。




自此,阿姒每日都能從九哥口中聽到一些觸目驚心的消息。




“帝崩,洛陽宮亂。”




“胡虜伺機而入,雍州危。”




“鮮卑亦尋隙而入,兗州以北大半國土輪入敵手。”




……




這些消息像一道道利箭,將插在洛陽城頭那寫著赫目“周”字的那面帥旗刺得千瘡百孔。




最終旌旗飄落。




“匈奴人兵臨洛陽,司州危。




“太子殉國,少傅陳伯安臨危受命,護小太孫南下。”




覆巢之下無完卵,就連當初對皇位勢在必得的三皇子都因一戰失利死於胡人之手,先帝幾位皇子,亦相繼因為內鬥或者外敵死去。




司州的流箭雖暫且飛不來潁川,但已是人心惶惶,看不見的利箭從每個大周人心裡穿過,留下一個個空洞,叫人惶惶不安。




作為大周子民,阿姒恨極那些攪亂朝堂又棄國難逃的鼠輩,可作為一個女兒,她只求爹爹不要顧及所謂氣節忠義,最好帶著小太孫義藏起,藏得越深越好。




可噩耗仍是傳來了。




“陳少傅將抵潁川之際,遭賊伏擊,下落不明。”




小太孫下落不明。




但爹爹最終回來了。




他躺在狹小的棺木中,總蘊著溫厚笑容的眼永遠地閉上了。




因小太孫下落不明,帝位懸而未決。直到殷家聲稱尋到小太孫,要扶其登極。可誰料那竟是他們尋來的替身!




又因殷氏一直扶持三皇子,排擠陳皇后所出的太子,自然無人相信殷氏會好心扶太孫登基。南方世族紛紛群起而攻之,殷氏事敗,闔族盡沒。




後來朝廷查知小太孫已隨少傅一道遇害,眾世族這才扶持新帝李霈登基。這場由眾多母族強盛的皇子掀起的大亂,最終以大周喪失半壁江山,且宮女所出無權無勢的九皇子登上帝位而告終。




何其諷刺!




……




阿姒不忍再回憶。




她告訴自己,就像殷氏弄來假太孫當替身般,那埋在黃土下的,也只是爹爹弄來的替身。真正的爹爹,就藏在某處山林間,像幼時帶著她和阿姐隱居遊玩那般,帶著小太孫遠離世俗。




睜開眼,下巴不知何時懸了滴淚珠,最終似斷線珍珠般墜下,砸在檀木矮几,碎珠般四濺開。




透過層層白幔,阿姒隱約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正處於意識凌亂之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渾渾噩噩地朝著那個高大身影輕喚:“爹爹,是你麼……”




來人稍頓,沉穩的步子邁近,撥開層層紗幔,露出一雙疏離的眼眸。




阿姒徹底被拉回現實。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從混亂無序的記憶中,尋出個名號。




“你是……王爺?”




建康王依舊是冷眼看世間的模樣,看待阿姒如同看周遭白幔。




“你可想起一切?”




阿姒不知他為何要關心她的私事,更不知他可會威脅自己。




她不答只問:“是您救了晚輩?”




建康王淡淡頷首。對她的顧左右而言它,他像個長輩般持縱容態度。




阿姒見此,又問:“晚輩可否冒昧相問,晚輩自幼養在深閨,與王爺素不相識,為何您數日前初次見到晚輩,便知晚輩姓陳?又為何會救下晚輩?”




建康王神色無波,像樽木雕玉像般,缺了點凡人氣息:“我不曾見過你,但我與你姑母孝仁太后曾是——”




他頓了頓,似在思考他們的關係,最終得出個結論:“舊識。”




阿姒一時未反應過來孝仁太后是誰。稍許,她才想起,這是新帝為她姑母陳皇后追封的諡號。




可阿姒訝異的是,雖說家中人都說她和姑母生得像。




但也只有六分像。




且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十五歲後,阿姒出落得越發嫵媚,漸漸地和端雅清麗的姑母越來越不像。阿姐和爹爹是出於習慣才會說她們二人像,但若是未見過她少時模樣的人,根本瞧不出來。




且她從未見過這位王爺,他如何能說出她和姑母相像的話?




除非他對姑母的容貌記得深刻。




於是阿姒大膽猜測道:“您是我姑母的摯友麼?”




可建康王卻淡道:“我和她做不了摯友。她曾利用我,亦騙過我。”




阿姒誠摯的笑凝結在嘴角。




建康王眉心亦稍凝。他困惑地看了阿姒一眼,看得阿姒心裡發毛。才面無表情道:“但你放心,我不會對小輩不利,若有何難處,儘可告訴我。”




阿姒鬆口氣。




這位性情冷淡又古怪的王爺讓她覺得莫名親切,她又問:“敢問王爺,今日是哪一日?我怎會在此處?”




建康王言簡意賅:“三日前,有人將你綁走,我的人恰巧撞上,便將你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