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鍋鍋 作品

第二百二十七章 風戲雪殘、念君心暖

一抹紅影閃過,只灑落一片銀鈴般的笑聲:“愛哥哥、三妹妹快來快來!”

湘雲瘋跑著,任憑冷風撲面也不在意。身後丫鬟追之不及,急得連連叮囑,湘雲卻一概不聽。

保齡侯府一向規矩森嚴,二叔、二嬸雖不曾苛待她,她卻總覺得拘謹。如今自己慶生兒,入得後花園沒了人管束,小姑娘自是心緒放飛,露出本性來。

她那笑聲好似會傳染一般,一眾兄弟姊妹許久不曾這般耍頑,當即笑著追逐嬉鬧起來。

這侯府後花園比不得榮國府園子廣闊,卻勝在精緻,一行人繞過山水樓,停在百花亭裡,看著落雪紅梅,肆意嬉笑一番,湘雲轉眼便瞥見黛玉不緊不慢行將過來,手上還多了個手爐套子。

見那兔毛的套子頗為精緻,湘雲眨眨眼,道:“咦,這套子有趣,林妹妹從何處得來的?”

黛玉便抿嘴道:“這會子又成了林妹妹?你啊,還真是用人朝前、不用朝後。哪兒有你這般的?”

湘雲嬌憨一笑,湊過來仔細觀量那手爐套子。雙手插進去橫於小腹間,朝外留有裝手爐的網罩。這會子銀質的手爐內氤氳冉冉,香氣四溢。

湘雲寄居侯府之中,自是有見地的。旁的且不說,單是所燃的炭餅,就連保齡侯府等閒都用不得,太貴!

這炭餅用白霜炭研磨成粉,又以香料佐之,和水壓膜成餅,再晾曬乾方能用之。單是一小塊炭餅便要二錢銀子,偶爾用一回也就罷了,一塊炭餅不過能燃兩個時辰,一冬用下來便是豪富之家也要肉疼。

湘雲頓時心下泛酸,只當賈母果然分外疼惜黛玉這個外孫女,她小時也在榮國府住過,何嘗用過這般騰貴的物件兒?

因是湘雲禁不住噘嘴道:“真羨慕林妹妹。”

黛玉因笑道:“你又羨慕我什麼?真想要,這手爐送你就是了——”

“果真?”

“你過生兒,總不能今兒也哄你。”黛玉抽出右手來,不待動作,一旁的紫鵑便湊過來取了手爐下來。“不過這套子卻不能給你了。”

湘雲不知其故,只瞧著那銀手爐欣喜不已:“那就多謝林姐姐了。”說著探手就要抓。

“誒?”紫鵑緊忙閃過,嗔道:“史姑娘,這手爐正滾燙呢,也不怕燙了手。”

湘雲這才戴了手套,接過手爐,頓時展顏露出兩顆小虎牙來。卻又見雪雁又尋了個手爐來,點燃炭餅,重新塞進了黛玉的暖爐套子裡。

湘雲眨眨眼,心下泛酸,卻因著黛玉連番好意不好再挑刺兒。眨眨眼,將手爐丟給丫鬟,跑出亭子攥了雪球,朝著亭內就砸:“咯咯咯,不然咱們來打雪仗吧!”

二姑娘迎春驚呼一聲,趕忙閃避,那雪球好巧不巧砸了探春一個滿頭滿臉。探春頓時惱了:“好啊,今兒定給你個好兒!”

說罷,也笑著跑下去,攥了雪球與湘雲嬉鬧起來。

眾人被這二人引動,紛紛下場亂丟雪球。那賈環專門挑著寶玉砸,心下暗忖,最好一下將寶玉砸得大病一場才好呢。

唯獨黛玉裹得嚴嚴實實,在百花亭裡遠遠觀望。她心中雖也想這般耍頑,卻也知自己身子弱,禁不住這般寒涼。

眾人嬉鬧半晌,俱都暢快不已,方才招呼黛玉離了百花亭,去到前方知守堂取暖。過後又賞梅聯句。

湘雲一指遠處風吹樹搖,便道:“北風鳴樹沙沙響。天野蒼茫,壯陰奪陽。”

二姑娘映出略略思忖,接道:“冬雪雪冬日冷光。寒氣砭骨,死寂淒涼。”

寶玉蹙眉:“二姐姐這句太過悲了些……我接,冰凍三尺落曉霜。冰寒透骨,融消還僵。”

輪到黛玉,黛玉脫口便道:“葉落桑槐年未央。枯木攆春,臘盡暖嘗。”

惜春年歲還小,探春卻因黛玉這一句不知如何往下續,因是隻能俯首認輸。

湘雲卻忽而恍然道:“遭了,方才忘了定規矩,這認輸該如何懲處?”

眾人一時沉吟,湘雲便笑道:“咯咯,我看,不如呵癢三息。”說罷湊近探春,雙手呵癢不止,探春頓時蛆蟲也似笑著來回翻滾。

說是三息,湘雲卻直待探春告饒不迭方才罷手。待探春要報還,湘雲忽而瞥見遠處一行人等,仔細辨認,頓時瘋跑出來遙遙招手:“儉四哥快來!”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朝不遠處抄手遊廊觀量。便見史纕、史穰兩兄弟,好似左右護法一般蹙著高大挺拔的李惟儉信步行來。

但見其頭頂內嵌紅寶石忠靖冠,外罩棗紅緞面外氅,內著牙白繡紋圓領袍,佩銀底五彩風物腰帶,腳下官靴不疾不徐踏雪而來。

二姑娘頓時挪不開眼,有些時日不見,迎春心下自是念得緊。那一旁的黛玉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待離得近了,又羞怯地收回目光。

偏生寶玉看在眼裡,心下頓時老大不喜。因是便道:“儉四哥何來之遲?我看待會子也出個聯句難為難為他,若答不上來,那就罰酒三杯。”

湘雲不知就裡,頭也不回便附和道:“好好,定要出個難的。”

須臾,李惟儉到得近前,湘雲便湊上前笑道:“儉四哥來遲了!”

李惟儉略略瞥了眼黛玉與二姑娘,方才低頭笑道:“莫非還要罰酒三杯不成?”

湘雲笑著歪頭道:“罰伱對聯句,對不上,可補正是要罰酒?愛哥哥,可有句子了?”

寶玉合掌笑道:“有了。”遙指不遠處道:“小橋堆雪煙花絕,秀木豔卉,剩殘詞半闕。”

李惟儉眨眨眼:“蝶戀花?”

這寶玉出的句子,可不就是取自蝶戀花的詞牌?李惟儉略略思忖,隨即搖頭笑道:“罷了,認輸認輸,待會子自罰三杯。”

寶玉不禁暗自得意,黛玉卻心下惱了,開口解圍道:“儉四哥每日家操持家國大事,又哪裡得空思忖這些風花雪月?待會子儉四哥多飲兩杯就算暖身子了,這聯句,不若我來代勞?”

李惟儉拱手笑道:“有勞林妹妹。”

黛玉輕挪蓮步,不過三兩步便笑盈盈停下來,轉身道:“有了……寶鏡雕紋姿弄影,淒涼惹盡,燈瘦闌珊夜。”

“好句。”李惟儉笑著讚道。一眾人等也紛紛稱讚,那寶玉更是發了痴,反覆唸叨著‘燈瘦闌珊夜’,只覺黛玉才情高絕,卻忘了方才黛玉迴護李惟儉之意。

眼見黛玉小臉兒凍得通紅,李惟儉擔心再病了,因是說道:“外間寒涼,我方才看戲班子入了府,不若咱們一併去瞧瞧?”

此言頓時惹得眾人附和,隨即朝著前頭山水樓行去。

只略略對視一眼,黛玉哪裡不知李惟儉愛護之意,只覺套子裡的雙手愈發溫暖。不由得暗忖,儉四哥方才推說聯不出好句,只怕是不想與寶二哥好似孩童般玩弄文字。實則論才情,單是那句‘我是人間惆悵客’,方今之世又有幾人可比?

旁人奚落,儉四哥寵辱不驚,渾不在意,她卻是小心眼兒的,哪裡容得下旁人胡亂奚落儉四哥?

這心下想著,不覺便綴後了幾步,待醒過神來時,卻見湘雲領著三春、寶玉嬉鬧著竟走遠了,儉四哥不知何時悄然隨在自己身旁。

黛玉沒來由的臉色愈發紅嫩,偏了頭,不敢看過去。

鞋子踩在殘雪上,吱吱作響。又有遠處樹掛積雪被風吹得飄灑而下,李惟儉禁不住道:“風戲殘雪——”

黛玉不禁脫口輕聲道:“——念君心暖”

言罷恍然,黛玉頓時臉面愈發羞紅。見李惟儉笑吟吟看過來,黛玉連忙悶頭快行兩步。

這般言語太過直白,怎地竟脫口而出了?真真兒是不應該。

不片刻,眾人到得山水樓裡,一樓果然戲臺佈置齊整,湘雲的生兒,大家讓她先行點了幾折,又紛紛各自點了,便去到座位上等著看戲。

李惟儉本心想與黛玉、迎春說說話兒,奈何身邊兒史纕、史穰好似門神一般,趕都趕不走,只得耐著性子跟著兩兄弟說些有的、沒的。

不片刻保齡侯夫人到來,丫鬟流水般送上茶點、瓜果,此番保齡侯府果然下了本,連那新開園的暖棚甜瓜每桌都送了一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