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19 夤夜密謀民蠹 暗裡照見宿怨

 客棧裡,衛凌羽見劉憲章著夜行服、戴面巾而來,戒心陡起,跳下床來,直勾勾地盯著蒙面人,道:“劉兄夤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劉憲章除下面巾,道:“衛兄弟別緊張,傍晚在岸邊我是故意緊著嗓子說話,怕給人認出來。”一指房裡木凳,續道:“可否容我坐下說話?”衛凌羽請他坐下,自己坐到了他對面。

 劉憲章見他臉色冷如寒霜,笑道:“衛兄弟定是看我對婦人下手,打心眼裡瞧不起劉某,是不是?”

 衛凌羽凜然道:“不敢。只是小可以為,吾儕習武練功,當常思將一身武藝用來懲惡揚善、扶危濟困,不能落實‘俠義’二字,已倍感惶恐,豈敢擅殺婦女?恐怕惹人恥笑。”

 劉憲章聽他這句話說來大義凜然,自有一股威嚴,當下端正了顏色,道:“兄弟說得是。但你也忒把劉某人瞧得小了,難道兄弟真覺得劉某人像濫殺無辜的奸惡之徒麼?你可知我今日要行刺的那婦人是誰?不妨告訴你,那是本郡太守老爺的正妻。”

 衛凌羽“啊”了一聲,驚道:“這麼說來,那衛姑娘豈不是,豈不是……”

 劉憲章接過了口,道:“不錯,她正是那狗官的女兒。”見他面露異色,便收住了口,不往下說了。

 衛凌羽初至西陵縣,便被無緣無故地抓進大牢,在裡面聽人罵起江夏太守,知道這人是個髒官。這幾日住在西陵縣,多方探聽,更知曉這狗官平日裡欺壓良善、魚肉百姓的事兒可沒少幹。衛憐釵氣度從容,是個飽有才學的大家閨秀,不意竟是這狗官的女兒。

 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情,抬了抬手,示意劉憲章繼續說下去。

 劉憲章道:“兄弟這會兒多半是想,那狗官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他的妻女卻是無辜的,我行刺他的妻子,實在是不分青紅皂白,是也不是?”見衛凌羽緩緩點頭,續道:“兄弟,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狗官不是好東西,他的家眷又是什麼好人了?她日常穿的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哪一樣不是狗官搜刮的民脂民膏?”

 衛凌羽覺得不然,衛憐釵的母親衣著樸素,不像驕奢淫逸之人,欲辯幾句,忽而想起日前衛憐釵招待自己的君山銀針,可不是尋常百姓能夠品嚐得起。話鋒一轉,道:“那麼前幾日城中戒備森嚴,要捉拿的刺客便是你了?”

 劉憲章一拍桌子,道:“不錯。”

 衛凌羽奇道:“劉大哥的武功可是不凡,怎麼沒能殺得了那狗官?”心想劉憲章刺殺太守之妻不妥,畢竟一副忠肝義膽,敢於除暴安良,不失俠義道的本分,欽服他的膽識,言語間也敬重了許多。

 劉憲章嘆息了一聲,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那狗官本身也是個會家子,武藝雖不及我,但我一時半刻也拿他不下,何況他府上還有別的高手。他新近不知從哪來請來一個妖道,那妖道頗有些異術,教我更無從下手了。”

 衛凌羽起身一抱拳,道:“如劉大哥不嫌棄小弟這點微末技藝,小弟或可相助一二。”

 劉憲章聞言大喜,一拍桌子,道:“正等著兄弟你這句話呢!兄弟不需自謙,你的功夫要勝出我許多,咱哥兒倆聯手,即便殺那狗官不得,全身而退也是不成問題。好歹要嚇得那狗官夜裡睡不著覺,時時提防有人謀取他的狗頭!”

 兩人意氣相投,惺惺相惜起來,均覺得相見恨晚,就此商議起行刺江夏太守的計劃來。劉憲章只道本月十五是狗官嫁女之日,屆時到他府上必然拜賀之人甚多,魚龍混雜,二人可以假送禮之名,易容混入其中,相機行事。

 衛凌羽讚歎此計大妙,到時候只要找機會結果了狗官的性命,勢必引起騷亂,再乘亂逃走,離開西陵縣,官兵也拿他們不著。

 謀劃已畢,衛凌羽又道:“劉大哥,我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請教。”

 劉憲章道:“兄弟有話直說,不須如此客氣。”

 衛凌羽道:“太守是一郡長官,都尉是其佐官,我聽聞江夏都尉之子趙安已娶正室,何以這狗官要將自己的女兒屈身下嫁給趙安做個偏妻?”

 劉憲章眉毛一擰,道:“這件事我是憑空猜測的,不知道對不對。太守雖是一郡長官,但於用兵而言,只能施發號令,真正執掌兵權的卻是都尉。這狗官巴結本郡都尉,想來與此有關。照我看,這廝多半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衛凌羽悚然而驚,道:“難不成他還敢造反?”

 劉憲章道:“我朝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一直是以雒陽為都,可是到了乾符六年,燕國兵發兩路,侵我國土,一路上勢如破竹,我朝將帥竟不能抵擋,給他們一直打到雒陽,是以當今聖上不得已遷都建康,自此河北之地泰半陷於夷敵鐵蹄之下,生靈塗炭,百姓淪為胡虜奴僕……”說到這裡,昔日都城被破情形縈繞心間,歷歷在目,一時間真情流露,熱淚盈眶。

 怔怔地望著窗外好一會兒,回過神來,話鋒一轉,道:“我朝遭此變故,國力衰退,一落千丈,短短十年間,各地大大小小起兵造反的例子已不下十次了。要說這狗官起兵造反,那是十九的事。”

 衛凌羽心頭亦是一陣傷感。劉憲章所說的那場動亂是十一年前的事了,那年燕國攻陷大周東都雒陽,自此衣冠南渡。雖然後來燕人撤出舊都,但國庫為之洗劫一空,不復從前。那年是癸丑年,因此國人稱那次變故為“癸丑之恥”。

 止住愁情,嘆道:“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造反多半是世道不好,假使國泰民安,政通人和,人人吃得飽飯,百姓安居樂業,又有誰會去造反呢?”

 劉憲章苦笑起來,道:“兄弟,你可把事看得忒淺了。”

 衛凌羽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劉憲章嘆了一口氣,道:“這十年來造反的多是擁兵自重的太守和持節都督。”

 衛凌羽道:“如此說來,這江夏的都尉該是明白太守的意思了。他既不推卻這門婚事,看來也不是什麼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