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三十六章 方寸圈圓百態生

 “今天納到哪兒了?”

 “哎呀,就沒動!昨天那兩個小子彈放學了,在家裡折騰的,哪有時間整!”

 “木木,回家裡給媽把頂針帶過來,我給忘了!就在桌子左邊的抽屜裡!”

 “你家那口子出去了?”

 “可不得出去嘛,坐在家裡喝西北風呀!”

 春忙過後的閒暇時光,女人們三三兩兩坐在院裡或者炕上,一邊聊天一邊納著鞋底。從搓麻繩到做鞋樣,從煮漿子到縫鞋面,左拉右扯間一雙雙鞋子落成,麻繩穿梭中槐花輕舞飛揚。孩子們嘰嘰喳喳穿梭在院落間玩鬧,偶爾依偎到母親身邊刷下存在感,順便一本正經的關心下納鞋底的進展。男人們扛著工具外出挖打礦,老人慢悠悠地將草料一把把堆在牛槽中,梁間燕子忙碌著輪班照顧肥嘟嘟的小雛燕,小貓懶懶地打著哈欠,隨身在地上翻個滾,把腦袋蹭在土裡恣意地撓著癢癢。

 所有人腳下踩著的,都是家人一針一線縫納出來的鞋子,樸實簡單卻又溫暖舒坦。腳下的千層底隨著主人的腳步深深淺淺印在黃土大地,或深入地底,或綿延千里,踏實而沉默地書寫著山裡人的勤勉與認真。

 除了納鞋底,常見的還有織毛衣,納鞋墊。孩子們會幫著母親纏毛線團,好奇地欣賞著一根根毛線在幾根鋼籤子的穿梭中變成各式花樣的毛衣和圍巾。少女們看得多了,也能學會一些基礎的平針織法,時常拿著兩根籤子,模仿母親的樣子飛快地織著各種半成品,織完後再度拆解下來纏成線團還給母親。

 不過織毛衣這種活計大都在秋冬季,女人們一年下來手中做的最多的女紅還屬納鞋墊。村裡人做的鞋子往往會比腳稍大一些,方便冬天裡襪子太厚時不會擠到腳。到了夏天,只需在裡面墊上鞋墊,就不會感覺鞋大,髒了的話也只需刷洗鞋墊便可。孩子們的鞋子往往也會刻意做大一些,起初都是墊著鞋墊穿,過個把月孩子們腳長大了,便會拿掉鞋墊,鞋子的穿戴時間便大大延長。

 鞋墊也由袼襏做成,只不過整個鞋墊的表面會被糊上雪白乾淨的網布,網布上遍佈規則的洞眼。納鞋墊的時候,比對好花型的位置,直接用頂針帶著繡花針來回穿梭就可以納出花樣。

 何朵從小到大看著母親縫縫補補,總免不了偶爾學著母親的樣子親自鼓搗一番。不過因為手勁兒不夠,捯飭幾下就偃旗息鼓。有一次她又玩起了母親的鞋墊,結果因為沒找到頂針,針扎進去一半便再也納不下去,往回拔又拔不動,就扔到了一邊。沒成想許嬌蘭隨手一抓直接碰到了針尖,大拇指瞬間淌出一股血流,嘀嗒搭流到地上。

 “肯定是朵朵乾的!”

 “你閒的沒事了是吧?啥都能摸嗎?!”

 何文何平腳指頭都不用掰,就知道是妹妹做的好事,因此怒不可竭地訓了她一頓。何朵懊悔不已,又心疼母親,不免又哭了一回鼻子。被三叔看見,調侃她“哼哼子”病又犯了。

 “哼哼子”是三叔給何朵起的外號,只因何朵從小就愛哭,受了委屈哭、遇到不順心的事也哭、被別人逗過分了還哭。只是光嘴裡哼哼唧唧,眼淚卻很少掉下來,便得了這麼一個綽號。

 三叔比何朵大十來歲,是何勝軍弟兄三個中年齡最小的。何勝軍夫婦忙碌時,大多都會把女兒扔給弟弟看管,因此何朵自記事時起就跟著三叔到處玩。直到三叔結婚,兩家的關係才漸行漸遠。

 三叔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何朵“哼哼子”了,這讓她反而有些久違的感動。自打三叔的第一個孩子夭折後,何朵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般神情輕鬆。何朵清楚地記得三叔的第一個女兒降臨時,清亮的啼哭衝破黎明前的月輝,把酣睡中的她一下子就激靈醒了。等到日頭出來,何朵方才看到堂妹皺巴巴軟乎乎的小臉蛋。

 然而小嬰兒自出生以來總日夜啼哭,煩躁的哭鬧聲逐漸從驚喜變成了陰霾,三叔三嬸也終日眉頭不展。才幾個月大的嬰兒,還沒學會吃五穀雜糧就已經喝慣了各種藥水。何老太太、許嬌蘭、何朵二嬸也都每天圍在身邊,輪流幫著照顧孩子。許嬌蘭用手絹給小女娃做了個精緻的小虎帽,戴上小帽的小傢伙可愛乖萌,臉上瞬間有了幾絲活力。但哭聲依然日夜不斷,以至於何老太太開始“立柱子”。